东极岛的极东之旅

有一天，猫说，我想去海边。我就说，去东极岛吧。她问我，东极岛在哪里？我说，在东海之东。她又问，那里有什么？我答不上来。

我只依稀记着，除了浪花和礁石，还有石头垒成的房子以及……荒凉。

按理说，去海边的最佳季节是在夏天，碧海、蓝天，沙滩和海浪，似乎都与夏天关联，东极官方也在网上有提示：适宜游玩季节在5-10月。但我们凑不好时间，三月份呐，还是早春时节，正好有几天空，那就穿上旅游鞋，走吧！

出门旅行，太过在意季节，会羁绊你的脚步，月有圆缺，人有悲欢，每个季节都有风景，去了就好。

如果不是自驾或坐飞机，去东极的游客大都坐高铁到宁波中转，我们也是。宁波高铁站与长途汽车南站紧邻，用不着转场，从宁波到沈家门，有直达的大巴，全程约两个小时。有嫌沈家门住不好或吃海鲜贵，可以在定海下车住宿，第二天早上再到沈家门坐船。当然，那多数是自驾车那伙人的馊主意。

无论是在定海或到沈家门，是上午还是下午到达，住一晚是必须的，原因是沈家门到东极的渡轮每天只有上午一班，而且是在八点半，有点早，过时不候。

如果你还没买船票，那不光要住一宿，还必须起个大早了，旺季你都买不到票。不过现在可以在一个叫“舟山海星轮船”的微信公众号上购买，务请提前购票。

在沈家门 ，傍晚的时候，应该去看看渔港，就在第二天要去坐船的“半升洞”码头一带，也顺便熟悉一下明天去码头的路线，以免早上匆忙耽误行程。

沈家门渔港是中国最大的天然渔港，没有之一，据说与挪威的卑尔根港、秘鲁的卡亚俄港并称世界三大渔港。若是运气好的话，晚霞染红半边天空，也映红了十里渔港，千舟云集，桅樯林立，会十分地壮观。

半升洞码头开往东极岛的渡轮八点半准时开船，如果买的是下舱，上了船还得往下走，楼梯小而陡，要非常小心，我亲眼看见一个红衣女孩滚了下来，脸抵在地上脚还挂在楼梯上，像一根倒插的蜡烛，半天起不来，虽然没有见到她哭，但我知道这么一来，她的旅程就失色许多了。

三个小时左右，船到庙子湖岛近海，舱内开始骚动，拥在舷梯旁等待换船的旅客，以及船上扩音器“到庙子湖的旅客请不要出来”的提示声，营造出莫名的紧张。

事实上我们的船并没有靠岸，似乎也没有抛锚，就在海浪的摇晃中，一艘小一些的渡轮无声地靠了拢来，待到两船的舱口大致对接，四个壮汉一边两个，不由分说，把拥在船舷的旅客逐个架扶至小船上。没有固定的船上下晃动，时分时合，两船间隙大至半米，脚下就是翻涌的大海，不时有惊恐的尖叫声响起，场景请脑补海盗劫持人质。

对于岛间游玩的先后次序，未去过的人会有忐忑，我们认为较合适的顺序是先去东福山岛，再从庙子湖回沈家门，也就是说加入尖叫的队伍——换船至"东福山轮“。

如果时间宽裕的话，建议在东福山住两个晚上，不然的话，会相当紧张——由于换船后还要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到东福山岛，长时间的海上颠簸很耗体力，有晕船的人恐已伤元气，接下来还要找住所、吃饭、休整，再进入最重要的环节：环岛走一圈，保守估计耗时4—5小时。

多数游客都是这么干的，但他们年轻。

东极的几个岛屿中，东福山岛是真正意义上的东极岛，从这里再往东12海里就是公海了，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海平面上有巨轮驶过。岛上满目的礁石和苇草，以及永不停歇的涛声，提醒我们，这里并非一般人眼中的旅游胜地。

在“大树湾”，我们看到一处废弃的村落，历经百年海风侵蚀的灰色石头建筑依坡而建，层层垒叠，坍圯的院落爬满枯藤野草，落寞而悲壮。

几年前有人想在此开发一个旅游景点，名字都起好了，叫作“大树湾石屋群”，由于游人的不赏脸无疾而终，留下了不少半拉子的“遗迹”。

当天下午，我们就散步到大树湾止，这里离我们住宿的大岙一公里，途经观日出点，明天早上我们仍将沿此路来看日出。

坐在巨大的石坡上，面朝大海，看着白色的灯塔慢慢被夕阳染红，晚归的渔船鱼贯驶来，在通红的背景里变成生动的剪影。

房东大嫂来喊我们吃晚饭了，一碗海鲜面，有虾、鱼、贝，味鲜而量足，东极统一价25元，她并且答应我们，明天她男人出海钓鱼，给我们留一条。

现在的东福山岛已与大树湾时代截然不同，原住民为借助码头的便利，抛弃旧址迁至大岙，谁知道慕名者纷至沓来，原本空寂的世界被重新粉饰，未曾有过的非分之念，被如此雷厉风行地搬到眼前成为现实，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天地，弄得祖祖辈辈靠海吃饭的渔民不知所措。

在大岙，能看到有多处建筑在施工，建材已经远不限于石头了，两三艘漂亮的钓艇泊在陡峭的涯壁下，在浪花里摇荡——谁都想在5-10月旅游旺季到来时，像村里某某家一样，赚上一笔。

对于旅游者来说，并非坏事，大岙的许多民居都是民宿，不是旺季的时候，你根本用不着预约，有热水和wifi，房价低廉，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看得到大海的窗，满足你对海景房的憧憬。

由于准备了两天的行程，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和心情环岛闲行。

看日出回来，吃了早饭，我们沿着岛上唯一的水泥路开始环岛，这条路是岛上修建的，连接海军码头与部队营地，现在正好被岛上的三轮卡车当作了运送建材的现成坦途。

这是在岛的西边，路上没有碰到人，只看到一辆吉普驶过，车上两个年轻的军人，谈笑风生，让人感到阳光。大部份只住一个晚上的游客，要么昨天下午已拖着疲惫的身子急急地转了一圈，要么就索性在码头附近拍几张照片，算是来过有一个交待了，在我们环岛之时，这一拨人就将收拾行装匆匆返回庙子湖，下一批游人一如我们昨天，会在午后时分到达，然后重复昨天的故事。

一条小路，引我们走向海边，苇草茂盛，看不到前面有什么，耳闻当当作响，却是一位凿石的工人，正在把整块的花岗石劈成厚薄匀称的铺路石，此地石源丰富，上吨重的石块俯拾皆是。我们默默站立投以敬重的目光，视他若金刚：一把铁锤，一支钢凿，一个孤独的男人和一双粗大的手，在一个远离大陆的小岛上挑战大自然，无畏无忌。

海边一块大石，极似普陀山上的磐陀石，远望状若滚卵，摇摇欲坠，走近看却安稳如磐，好像是有一个巨人将一枚巨型的鸡蛋轻轻地放在了大海倾斜的脚背之上，面朝东海，奇幻险绝。虽然没有象附在磐陀石上那样的传奇，但一个“福”字，却恰如其分地演绎着“福如东海”的意境，身临其境，谁不想蹲下身来喝上三口大海的水，福如东海呢！

沿着缓缓的山坡，水泥路在此到头，转了个弯折向一座军营，路口山坡上刷着“一切听党指挥”标语。我及时阻止了猫已经抬起的镜头，以免打扰战士们吟唱《第二故乡》，当然也是为了自己，毕竟，不想给我们的旅行增添麻烦。

又一条岔路，渐次登高，指向了荆棘丛林深处，一堵刀削般垂直的悬崖下，是一座简陋得近乎袖珍的庙堂，五开门面供着五个神祇，儒、释、道、神、怪各据一间，崖壁上有“云雾净地 海天无涯”摩刻，农家院落似的山门，一副对联我无从辨认，庙内既无香客亦无僧尼，供桌上有散放的农夫山泉和香烛，完全自助。香是要点的，水却不让我取，猫对规则有一种很深的自律，可她不喜欢表现出来，并习惯于把规劝装作轻描淡写，以消解我的不满甚至愤怒。是的，水还是到屋侧的水池取饮，那里有自山顶溢来的泉水，叮咚作响，清洌可口。

从白云宫下来向西南方向走，是一条稍有遮蔽的小道，也是岛上少有的有些年份了的路，通往象鼻峰。似乎是在岛的腹地，看不到海了，海风也吹不到这里，海边应该还有一条路，那是要从白云宫再走回到部队营房的水泥路上的，那边有个岔路口。

我们差不多走到了山顶的雷达观通站，也发现了一个被杂草荆棘遮蔽的潮湿的山洞，却一直找不到象鼻峰，也没有碰到人。我们累了，在一处巨石阵状的石块下坐下休息，喝水，吃自带的点心充饥，一边欣赏路边的山茶花，等待疲倦和闷热慢慢消退。

猫说这里茶花怎么这么好看，我说这是重瓣，湘湖也有。她怎么忘了湘湖的茶花了呢。

诗曰：

气温闷如油，

汗水脊上流，

初春酷似秋，

蚊子大若牛。

这里是朝南了，三月的太阳竟然这么灼热，丛林低矮，无处可藏，撑开的阳伞下，颤动着团团热流，跟七月的沙场一模一样，这种天气，在我的家乡，五个月后方会来临，更令人不安的是，似乎整座小岛只有我们俩，要是天暗了下来，要是找不到路了……虽说性喜清静，这也未免过于安静了！

呀！纷纷杂杂，人总是没有办法对焦自己的内心，有时回头看看，是不是矫情。

不是说过要跳脱世俗，抛却烦恼，何时归隐山水间，清风明月伴我眠？不是要看破、放下、自在，度一个从容不迫、若无其事？怎反倒生出忧愁苦恼来了。

象鼻峰是一块突起于我们面前的巨大花岗岩，在我们看不到的另一面垂直到海，落差达百米，由于岩石表面略呈弧形，被人解读为象鼻，这在其它风景地多有参照。人们对大自然有着非比寻常的想像力，从云朵到巨石，山峰到原野，想像为我们增添乐趣和趣味，尽管也会带来失望，但想像本身并没有骗人。与任何风景一样，实地的观察同我们对它的期待是有差距的，也许，承认旅行中期待和实地的基本差异，会更加接近真实，说到底，又何必较真，我们要做的，是把整个过程演化为一道大餐，或一部精致的电影，细细地咀嚼，慢慢地回味。

我们已经绕过了半个岛，过了象鼻峰，是下山的路了，坡度很大，一直下到海边，通向大树湾石屋和我们的住所，如果有人和我们相向而行的话，这段路会非常吃力。看得出来，泛着白光的长长的石阶，正是用铁锤凿切出来的石块，铺在脚下为我们提供安全和方便，一种感恩在我们的意识里盘旋。

这里是岛的东面，大海又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极目望去，是无垠的天际，海天一色，那么，我们是在东极之东了，从这里向东，就是祖国的最东方了吗？远处碧蓝的海面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感觉完全不同于岛上的闷热。已经有风了，我们脸上的汗渍会很快消褪，取而代之的是那边的清凉。

从早上出发到这里，走走停停，时已午后，还是没有遇见人，我们坐在大石影下休息，让海风驱走身上的燥热，周遭依然安静，一切的生灵，甚至于风都在屏息细扫，扫起絮语般的涛声，一如置身图书馆，耳旁传来的沙沙翻书声，大海充分展示出她柔情的一面，似乎要刻意弥补她在别的时候的粗鲁和狂野。

如果有人要问，我自然会承认岛上还有别的东西，只是我无法也不能用它们来构建你对东极的印象——在我们历时七个多小时的绕岛过程里，我们看到过村旁穿着制服的公职人员在丈量岛民正在翻建的房子，看到一位“躲”荆棘丛中，用锤子一下一下把整块的花岗石凿成铺路石的男子，看到阴湿的峭壁旁一间装修西化尘封已久的酒吧屋，看到在巨石阴影下生长的魔芋和七叶一枝花，还看到一个直升飞机的停机坪、象鼻峰周围刀砍斧削的悬崖峭壁、听到它在海浪的冲击下发出的空洞的巨响……

我说，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坐在一个假装无人的小岛上，看着大海，天是蓝的海是蓝的，简简单单，有一种浩大的美丽。你不觉得？

再走下去是砂石的路了，高度已近海面，一座巨型混凝土构筑突兀地呈现在前，这个穹顶外突，呲牙咧嘴，模样怪异的大家伙共有四个，好似四具庞大变形金刚，间隔二十多米并肩而立，面朝东方。我们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根本没有想到这个荒僻的小鸟上，有这样一个看起来年代已相当久远的建筑物。为什么在此建造这个巨大的构筑，是谁建造了它，它有何用？

可以想像，这曾经是一个宏大的工程，近一米厚的混凝土在海风和岁月的侵蚀下，表面已大片剥落，裸露着粗大的钢筋，证明了混凝土和钢筋在强度上的差异，洞口深深的坑道内积满了沙土，业已长出腕臂粗的树枝，不知是不是通向海底，从外面朝里看，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再往里，骤然变窄，看上去仅有两米的高度，像一座豪华墓穴的通道，然后就看不见了。

它不由地让我想起了美剧《Lost》的场景，等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处废弃的军事设施后，我决意要进去看一看，我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要验证一下究竟是否真的废弃了，我怀疑这几处设施会在岛的深处暗暗相通，说不定整座岛已被挖空，里面隐藏着一个超级现代的绝密场所，正在进行着鲜为人知的试验……我看到有一根粗大的电缆半掩在沙土底下通向洞内。

是猫制止了我，不让我再往深处进入——否则，我是不是要真的“迷失”在这个岛上了！她宽容了我的鲁莽，我很感激。

确确实实，我们这一圈走了将近八个小时，与网上攻略所称四个小时大相径庭，我说过的，那是因为他们年轻。

房东大姐果然没有食言，给我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海鲜大餐，钓鱼回来的大哥说，这条鱼是特地给我们留的，菜的份量很足，我们勉力地吃着，还点了一瓶劲酒。

看日出也是来东福山的一项必须的活动，房东大哥信誓旦旦地向我们保证的头天早上 的日出时间，足足迟了二十五分钟，他大概把日出和他出海钓鱼的时间混淆了，他居然没有不好意思，我们倒不好意思埋怨了，幸亏我们第二天早上可以补救。

东福山还可以向渔家租用钓船到公海海钓，我们住宿的一家因为男主人有钓艇，经常会有海钓爱好者住在他家，那天就有四位义乌的商人，全副武装一早跟着他出海。

这里要是再有一片沙滩，一排被风吹得歪斜的椰子树，那就完美了！东福山岛风大、雾多、日晒，从我们的经历来看，夏天绝对吃不消，最佳的游玩时间应在5月前，10月后，淡季又相对凉爽，勿谓言之不预也！

我们是第三天中午离开东福山返回庙子湖岛的，在庙子湖玩一个下午就差不多了，年轻人的时间安排跟我们正好相反，因为这里是韩寒的电影《后会无期》的拍摄地，追星而来的游客基本上是年轻人，我们对韩寒的电影不感兴趣，所以，总归与你们有点格格不入。

这是庙子湖岛的标志——财伯公雕像。财伯公原名陈财福，是福建惠安一个普通渔民，相传在明末清初时，是他最早发现并登上庙子湖岛，并为来往的渔船放火引航。为了纪念他的善举，岛民在山上塑造了这尊塑像，民间戏称“自由男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