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爱我?”女人恋爱中时喜欢问这样的话,男人都是外太空生物,对于此类问题一概不知如何回答。
故事男主角是俩孩子眼中的百科全书,从太阳为什么那么热到巴拉拉小魔仙为什么有魔法,他都能一一解释,但对老婆偶尔提出的关于爱情程度衡量问题,他会瞬间失语,或者打哈哈唱两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老婆总会翻翻白眼:“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月亮。”
什么时候的月亮呢?
男人闭上眼躺在床上时,偶尔会想起十八岁时看过的月亮,那会儿还是年轻小伙子,因一场大病导致高考发挥失常,分数虽在预料之中但难免沮丧。爹妈把他送去海边亲戚家消夏,让他养好身体调整心情后再决定接下来做什么。亲戚家隔壁是海鲜大排挡,小伙子有时会一个人叫一瓶啤酒,配着几只烤生蚝慢慢喝。
大排档老板家有一个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光景,吃住都在店里,把老板叫做“二叔”,平日里帮着点单端菜收钱擦桌子,偶尔老板不在时会凑到老板娘跟前叽叽咕咕说上一番,但凡老板一踏进店门,她就立刻收敛笑意回到大堂,继续默默做事。
姑娘皮肤白白嫩嫩,和常在海边风吹日晒的小麦色一点不搭嘎,眼睛像浸在一汪水里的玻璃球,黑白分明闪着光。她神情总是不安,像森林里被人惊动的小小梅花鹿,瘦弱的身子刚高过大排档的收银台,还挡不住一旁那扇窄窄的玻璃窗,也挡不住窗外和姑娘皮肤一般透明白净的明月光。
小伙子总喜欢坐在角落看着她,然后也看着月亮,几十年后层动过心思花钱找认识画家给画上一幅月亮和姑娘但总是作罢,哪有笔墨能勾勒出这样的美,哪有人能描出这样的光。
久了,小姑娘和这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客人也熟络起来,见他进门,就会小步跑着奔过来,怯生生的小鹿变成扑闪着翅膀的小蝴蝶,欢快又轻盈。先拿出冰得恰恰好的啤酒递上去,又偷偷指给他看今天最新鲜的海货,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话。小伙子偶尔会故意念错海鲜名字逗得姑娘咯吱咯吱笑,然后自己也笑,笑声中高考失败的沮丧慢慢淡去,暑假开始变得美好,大排档里愉悦的相遇成为他每天最期待的事。
某天小伙子又来到店里,正“期待着她像美丽小蝴蝶一样展着翅膀扑过来”时,却发现气氛格外诡异:客人们围了一圈看热闹,一位中年妇女指着老板娘用当地话叽里咕噜地吼叫,老板娘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身后站着哭得满脸是泪的姑娘。
末了,中年妇女走到店门口又回过头来,用夹生的普通话大声喊了一句极脏的话,引来看热闹者一阵哄笑,老板娘头埋得几乎要压进胸膛里,小伙子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姑娘总不愿意跟老板说话——她“二叔”是人家的丈夫,而她的妈妈正以不光彩的形式破坏着另一个家。
看着哭成泪人的小姑娘,小伙子心痛得要死却又不知该不该上前劝慰,等他鼓起勇气小姑娘和老板娘已经进了后厨,店里客人们也一哄而散了。小伙子也没心情吃饭,只好回家收拾行李,第二天要陪父亲去不远的老家一起祭祖。
在老家的日子忙着拜见各路亲戚,但小伙子对拉家常没半点兴趣,他忍不住地想起大排档的小姑娘:她现在还难过吗?老板的老婆有没有再过来闹事?她会不会被欺负?想多了甚至有“明天一早就冲回亲戚家问个究竟”的冲动。
这种煎熬,在老家时从未停止。
终于熬到回亲戚家,顾不得父母的疑问与责备,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去大排档。年轻时哪顾得了什么隐私,哪管是不是别人家事,他只想知道小姑娘现在到底好不好。
到了店里,看见姑娘还在,小伙子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姑娘倒是没有什么异样,还是递来啤酒,问着他最近去了哪儿为啥好些天没见着他之类的客套话。小伙子啤酒拿来咕嘟咕嘟喝了下肚,趁着半分酒意还没散去扯住小姑娘就说:“她还来找你们吗?你别怕,我就住楼上我姑父家!”
那一刻,18岁刚满的小伙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姑娘被他的话逗笑了,但又很快收敛笑意小声说:“暑假过完我就走了,回我外婆家上学去。”
小伙子一听有点慌,总觉得姑娘要是挪到一个他没见过的地儿,两人此生就再难见面了。
“那你还来这吗?”小伙子问完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嘴巴,谁会愿意再来被人指着鼻子骂脏话?于是赶紧补充一句,“我是说,你们一起回去吗?你和你妈?”姑娘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妈妈要留在这儿挣钱,不然我们家没钱。”说着说着眼眶又要红起来。
小伙子拳头攥得嘎嘎响,恨不得自己瞬间长十岁,变成一大款,带她离开这儿。只是18的小男生的怜惜之心看上去很美其实苍白无力,成为大款需要流多少的汗,带她离开这需要走多久的路?他没有想过,似乎所有美梦成真的条件只是花费掉足够多的时间。
虽要分离,但谈话明显拉近了彼此距离,暑假最后的半个月里,小姑娘跟他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趁着老板不在她甚至会去厨房偷偷给加个菜,小伙子心安理得吃得香喷喷,这种特殊待遇让他感觉格外甜蜜。
暑假最后一天,特意穿得比平时正式了许多——他约了姑娘去海边散步,想像个大人一样跟她约个会。
客人太多抽不开身,姑娘选了店里生意最差的午后时段赴约,海边的太阳光烈得发白,砂子比烧烤炉还要烫,小伙子的白衬衣贴住背脊,散发出重重的汗味,姑娘也热得说不出话来,两人尴尬地一起走到最远的海边餐厅又走了回来,一句话也没说,结束了彼此人生的第一次异性约会。
临走前,小伙子给姑娘留了自己的地址,姑娘捏着被汗浸湿的纸条抬头笑着,她头发湿哒哒地粘在额头,贴出一个可爱的小圈,他忍不住伸手帮姑娘擦了擦汗。姑娘有些害羞地躲开,然后跑回大排档。
看着那如蝴蝶般美丽的背影,小伙子在心里许下了人生第一个承诺:我要长大,我要给这个姑娘快乐,我要保护她。
带着这个允诺,小伙儿回到了父母身边,他提出:不要复读念大学,要上班想挣钱。因为在小伙儿的心中,足够多的钱就可以让那个可爱的姑娘不再受委屈。父母拗不过他,送他去学了开车,最后顶了退休父亲的空缺,去厂里做了货运司机,专跑长途线路,因为路远没人去,奖金特别高。
跑长途很忙,常常四五天才能回家睡上一个舒服的觉,妈妈心疼儿子,每次都做一大桌好吃的给他补身子,但并不知道她心爱的儿子大口吃饭大口喝汤的兴奋劲儿仅仅只是因为一封来自南方的信,那信让他知道了姑娘白净的皮肤都是拜湿润的空气所赐,话语里那抹温柔是江南女子共有的腔调。
小伙子开始笨拙地在信纸上记下一些流水账,他强忍着不去提所有与思念有关的字眼,姑娘毕竟还小,二十年前的高中女学生怎么可以随便在信中读到男人的心思?姑娘的信回得很慢,但都厚厚一叠,小伙儿揣在衣服兜带着跑长途,觉得透着信纸都能嗅出她头发上的香,这样想着,开车也不会那么累了。
靠着信件联系,小伙儿知道了姑娘父亲早逝,母亲辛苦抚养她多年后终于遇到一个男人愿意照顾她们母女,还带着她们一起去了南方,可去了才渐渐知道这男人所有的盘缠都是靠着老婆娘家提供,而男人给老婆的承诺是“去南方种椰子,卖了大钱接你们全家一起来。”
小伙儿很想在回信中写上一句“我也想挣大钱接你们全家一起来”但觉得不合适,他常担心姑娘看烦了流水账不愿回信,但书信来往一来二往持续了近三年。姑娘快要考大学,小伙儿此时也收到同学邀约:停薪留职,去深圳做生意,香港要回归了,机会会很多。
家里对小伙子的做法颇不认同,父亲反对声最大,但谁也挡不住小伙儿想要赚大钱的心思,最终跟单位闹掰,义无反顾地奔向深圳。在深圳不久收到另一个好消息:姑娘也考到了广东某所大学,离深圳只有几个小时车程。听到这个消息,小伙儿连喝了一打啤酒庆祝,他觉得自己来深圳的决定无比正确,发达是迟早的事,让姑娘快乐幸福也是迟早的事。
激情满满的小伙儿热火朝天投入到同学朋友的汽车维修厂工作中,每天工作24小时都不觉得累,他希望快点挣到一辆二手车的钱,可以买个车开着去看姑娘。同学知道他的牵肠挂肚,偷偷出主意:厂里有辆车要放一周才拿走。小伙儿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顾不得才睡了几个小时,开车就往姑娘的城市奔。
分别三年,他们第一次见到彼此。姑娘出落得更加水灵,一颦一笑中开始有了让人心痒痒的女人味儿。小伙儿开心地想要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给姑娘买吃的用的,姑娘却一个劲儿推脱,实在推不过去时说了一声:“哥哥你别这样,我男朋友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一句话,浇灭了小伙子积攒了三年的快乐。
他郁闷地开车回深圳,一个不留神撞上隔离带,人没事,车门被撞了一大坑。带着被撞破的车回到修理厂,迎接他的是老板的痛骂——客人临时想着要提前用车,却发现车没了踪影,同学撑不住把他供了出来,两人面临着一起被炒鱿鱼的命运。
小伙子窝在寝室里难过地翻看姑娘写来的信,却找不到一句跟男友有关的字眼,他觉得自己被骗了,想要写信痛斥一番,却又突然想到:不怪姑娘,她在信里从来都叫大哥,说得也都是自家小事,看上去的确没有男女情意在里头,而自己也从未真的表白过。
“一个小修理工,哪里比得过人家大学生?”小伙子苦笑着放下笔,开始怀疑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对来深圳闯世界也有些气馁,“要是当初去复读,可能现在也是大学生了。”
想到这里,小伙儿突然动起了再去念书的念头,跟老板认错赔钱说了无数好话做了无数保证确定能继续工作后,他去找个了夜校报名,
“反正人年轻,各种可能性都有,多读书一定是对的。”他在信里跟姑娘讲了自己的决定。姑娘很快回信:“加油加油,争取我们一起毕业。”
小伙子儿是个踏实人,接下来的三年,在汽修厂从一个普通工人做到了厂长助理,还拿下了夜校的大专文凭,准备继续读本科。老板给配了一辆桑塔纳,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开着车看姑娘。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三年多的小伙子再不冲动行事,他像个真正的大哥哥一样请姑娘和她男友吃饭,嘘寒问暖,谈古论今。那份不甘心已经慢慢释然,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对姑娘的感情到底算不算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爱,只始终记得当时自己许的愿,保护她让她快乐,无论她跟谁在一起。
不久后小伙子认识了另一姑娘,两人聊得兴趣相投,半年后开始确定关系,虽谈不上情投意合但也挺恩爱,搬到一块儿后开始谈婚论嫁,准备带回老家见爹妈。
正在筹备期间刚毕业的姑娘哭着打来电话:妈妈和老板结了婚,但却被老板前老婆砸了店,打伤了腿,在医院住着。
小伙子连声安慰,让姑娘先定机票回家看看,叫上男友好有个照应。电话那头却哭得更厉害:跟男友说了后男友嫌丢人,居然扬长而去置之不理。小伙儿觉得这是自家妹子被欺负,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要开车过去揍人,却被自家女朋友拦住:要见哪个妹妹,带上我一起去,否则别想出这门,我可是你以后家里的女主人。
女朋友不是不知道这妹妹,所有事情包括曾经的小小暗恋,她偶尔影射两句“人家的勾魂术可是遗传来的”之类,小伙子都笑笑不放在心上,可今天好说歹说女朋友挡着门不让,他终于动了气:“你要真不让我去,就别说以后!”
这话也激怒了女友,说出些更加难听的字眼,于是两个年轻人一场大闹让感情彻底玩儿完。小伙子被哄出家门,行李扔了一地,他顾不得收拾直接开车去了姑娘的城市。陪着姑娘回家,又帮着处理乱七八糟的事,老板和姑娘母亲根本就不记得他是多年以前夏天来店里喝啤酒的小屁孩儿,只当是闺女男朋友。
一周后所有事情都处理停当,小伙子跟姑娘走到当初两人一起走过的沙滩,多年前照在姑娘身上的明月依然挂在半空,海风习习吹过,飘来清新的咸香。姑娘像当初那样抬头看他,跟他轻声道谢,他突然有想把姑娘揽入怀中的念头冒出,就像当初那个18岁男生想要帮小女孩擦去额头汗水那样小心翼翼又充满欢喜。
姑娘仰着头的姿势保持了很久,半眯着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小伙子看着这张美好的脸庞,心怦怦直跳。但终于他什么也没做,因为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男生,如果说为了她辜负了另一个好姑娘,那么这一次也不想因为环境催化而确认爱意。
回到深圳后,小伙子收拾完情感烂摊子,继续自己的工作,跟姑娘依然如同当初那样通信往来,不过多了电话和网络联络得密了些。他们之间似乎越来越像真正的兄妹,互相关心,但并无男女之情。有时闲下来小伙子会思考跟女友分手是否值得,最终得出结论:分手是因为缘分不够,何况自己心里早有承诺。
两年后,小伙子跟朋友到了广州开了属于自己的汽修厂,姑娘的工作地点也恰巧调到广州。这一年,他们都有了各自的男女朋友又各自分手,两人开始真正地在现实生活中来往,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甚至一起看电影,但依然不谈感情,两人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某些可能性的发生。
在广州的第三年年底,这个城市突然流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疾病,没有人知道原因,所有人都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小伙子出差回来忙于开会处理外地员工纷纷辞职回家的问题,手机有两天没开,开机后显示除了家里电话,还有十几个都是姑娘打来,小伙儿赶紧回了过去,姑娘一听他声音就大哭了起来。
信号不好,小伙子听不清楚又着急,挂了马上冲到姑娘家楼下,姑娘从楼上狂奔下来搂住他的脖子不放,嘴里念叨着:“我以为你出了事情以后再也见不着你。”小伙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安抚着开起玩笑:“我不会有事,哥哥得看着你嫁个好人家才安心,不然谁照顾你。”
姑娘听到这话,突然松开抱紧脖子的手,看着他哽咽着说:“我们结婚吧,好不好,我谁都不嫁,就想嫁给你。”这话让小伙子的心跳瞬间加速,即便是在他日夜思念那个在妈妈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时,也从未想过两人会真的结婚在一起。
多少日子里,总担心自己爱得不够或者根本就不是爱,但当姑娘说出那话时,所有顾虑统统抛在脑后,什么兄妹情什么释然与放弃什么确定不确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起。
就这样,两人在“非典”这个疾病终于被媒体所认识时,。没有浪漫的婚礼也没有大桌的宴席,但在那段人人自危的时间里,突然有了一个在彼此生活中早已建立亲密感情的人相伴,已足够幸福。
十年婚姻走到今天,生活不断改变,瘦弱的姑娘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拍完结婚纪念日照片时忍不住感叹时光飞逝,青春难常驻,又娇嗔着问丈夫:快来安慰我下,告诉我你爱我有多深。
丈夫依然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每次下班回家,妻子开门时,还会有看见“那个十四五岁姑娘如同小蝴蝶一般扑过来的”欣喜与满足。
后记:
不善言辞的男人在信里和聊天中一字一句,又有些生硬地讲述了他的故事,想要一篇小说一瓶酱,作为喜欢研究烹饪,爱看各种美食博客的妻子结婚纪念日的礼物。
我送了桂花酱,取了陈年的梅卤、新鲜的桂花,还有熬得浓浓的麦芽糖,再加点盐,密封腌制到最美的滋味。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时间代表我的心。
阿米(@amie阿米):《吃心望想:阿米的美味生活》《9分钟做早餐,美味花样百出》等美食书籍作者,手工制酱达人,爱好泰拳,公益项目践行者,吃心望想淘宝店掌柜。现居上海。听一个故事,再带着故事里的心情去做一瓶酱,如果你愿意把自己的故事和她分享,她会帮你写下来,再送你一瓶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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